本网记者 代君君 黄华

“不好了！有人困河中间了！”2025年11月13日傍晚18点11分，武隆区鸭江镇原丝厂外的大溪河边，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像块石头砸破了小镇的晚饭时光。

李世伦刚端起饭碗，腊肉还没送到嘴边，就被隔壁王嬢嬢拍门的声响惊到。王嬢嬢满脸通红、声音发颤：“世伦！快去！河心滩有个钓鱼的，水涨起来淹了路，人困在石头上，水都漫到小腿了！”

李世伦“哐当”撂下碗筷，椅子腿蹭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音。他顾不上擦嘴角的饭粒，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出门，边跑边追问情况……

深秋的晚风裹挟着凉意，可他额头却不停地渗出汗珠。奔到河边，他远远望见河心孤零零的礁石，礁石上的黑影正无力挥手，浑浊的河水已没过礁石大半，湍急的水流拍打着石沿，眼看就要将人吞噬。岸边已围了不少村民，有人急声提醒他河水“邪乎”，李世伦只回了句“没事”，便赶紧拴着救生圈朝着河心游去。

岸边有人嘀咕，这已是他今年第四次救人。这话飘进入水的李世伦耳中，游泳的动作顿了顿，恍惚间，父亲的身影、儿时跟着父亲在河里打渔的光景在眼前闪过。奔腾的急流一晃将他拉回现实，河心的呼救声已愈发微弱。他咬咬牙猛加劲，双手激起更大水花，而村民的嘀咕，却像石子般砸开他心底尘封的口子，那些关于大溪河和父亲的往事，伴随着涛声悄然涌上心头。

第一次上岸：弃船交网，从“靠河吃河”到“守河护河”

“爷爷，您当年为什么不上岸？”夏日的傍晚，七岁的孙子指着墙上泛黄的渔船照片问道。

李世伦放下手中的“优秀护渔员”荣誉证书，目光投向窗外奔流的大溪河。五十四岁的他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，像极了河面被风吹起的涟漪。

“我们李家三代人，都是喝着大溪河水、靠着这条河活命的。”他拉过孙子，声音浑厚如河水拍岸，“你太爷爷那一辈，一条破木船，一盏煤油灯，夜里在河上打渔，远远看去就像江上的萤火虫。”

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：“那您打渔厉害吗？”

李世伦笑了，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就已经会撒网了。那时候鱼多，一网下去，活蹦乱跳的鲶鱼、黄辣丁、清波能装半舱。”

他的思绪飘向远方。2021年春天，当长江十年禁渔的消息传来时，这个三代渔民之家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挣扎。

“爸，这船……真得交？”儿子李宏材那晚蹲在船头，手指反复摩挲着斑驳的船帮，那上面刻着三代人手掌的印记。

李世伦沉默地抽着烟，良久才说：“鱼越来越少，这是事实。你爷爷在世时常说，渔民要懂得‘取之有度’。现在不是不让我们打渔，是让河里的鱼休养生息。”

最终，李家和其他渔民一样，领到了转产补贴，交船上岸。不同的是，李世伦主动报名成了护渔员。

“别人都笑我傻，”他对孙子说，“打了一辈子鱼，现在反过来看管这条河。可爷爷知道，这条河养育了我们三代人，现在该是我们回报它的时候了。”
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，在爷孙俩身上镀了一层金边。墙上的新旧照片默默诉说着变迁：从黑白的木船照片，到彩色的护渔员合影，再到鲜红的荣誉证书。

第二次上岸：超越职责，从“守护渔群”到“守护生命”

2023年7月19日，那个改变一切的傍晚，李世伦刚结束护渔巡查，正在河岸边的篮球场休息。

“有人跳河了！快救人啊！”凄厉的呼救声划破黄昏的宁静。

李世伦几乎是本能地冲向河岸，边跑边对身边的年轻护渔员小王喊：“快！拿救生圈！报警！”

“李叔，水太急……”小王话音未落，李世伦已经跃入河中。

3米深的水域，离岸10米。每前进一寸，都是与激流的搏斗。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树枝杂草，不断拍打在他的脸上。

“坚持住！”他朝着水中沉浮的身影大喊，拼尽全力游近。抓住女子手臂的瞬间，他感到一股向下的拉力，“不能松手！决不能！”

回到岸上，精疲力竭的他依然轻拍着惊魂未定的女子后背：“闺女，活着比什么都强。你看这大溪河，禁渔三年，鱼都多起来了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。”

当晚，妻子陈晓容一边给他揉着酸痛的胳膊，一边红了眼眶：“你都这把年纪了，要是出点什么事……”

李世伦握住老伴的手：“晓容，你还记得我爹去世前说过什么吗？他说我们渔民是最懂得在河里讨生活的人，见到落水的不能不救。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。”

陈晓容叹了口气：“理是这么个理，可你这接二连三的……宏材昨天还打电话，说想接我们去城里住。”

李世伦摇摇头：“你告诉儿子，他爹现在是护渔员，守护这条河就是我的责任。要是他爷爷还在，也会懂我的选择。”

谁也没想到，这次救援仅仅是个开始。

7月20日，两名钓鱼者被困河心岛；7月27日，又一人被困下游；9月21日，河水暴涨困住钓鱼人……短短两个月，四次险情，五条人命。

第四次救援后，儿子李宏材特意从城里赶回来：“爸，您就不能换个工作吗？现在家里又不缺这份钱。”

李世伦领着儿子走在巡查路上，指着一处深潭：“你小时候在这里学会的游泳，记得吗？你爷爷就是在这里救过两个落水的孩子。这条河对我们李家有恩。”

他停下脚步，目光坚定：“现在我不打渔了，但这条河还需要人守护。不仅是守护鱼，更是守护每一个靠近它的人。”

第三次上岸：精神传承，从“个人坚守”到“家风延续”

“李叔，您又来看老人们了？”鸭江镇敬老院院长迎上前来。

李世伦笑着卸下车上带来的大米和菜油：“顺路，来看看老人们。”

这样的“顺路”，他已经坚持了多年。从打渔到护渔，再到2024年被授予“重庆好人”称号，李世伦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唯有那颗善良的心始终未变。

在鸭江镇中心小学的课堂上，孩子们围着这位“英雄爷爷”问个不停。

“李爷爷，您跳水的时候害怕吗？”

“当然害怕，”李世伦诚实地说，“但当你看到有人在河里挣扎，就顾不上害怕了。”

一个小女孩小声问：“我奶奶说，您家三代都是打渔的，现在不能打渔了，您难过吗？”

李世伦的眼眶微微湿润：“孩子，这条河教会我们李家的，从来不只是打渔。我的爷爷常说，渔民要有‘三颗心’：对河流的敬畏心，对生命的怜悯心，对后人的责任心。”

李世伦望向窗外流淌的大溪河：“现在我们不打渔了，但这‘三颗心’不能丢。我当护渔员，是敬畏心；救人，是怜悯心；守护这条河为了子孙后代，是责任心。”

课后，年轻的护渔员小张好奇地问：“李叔，您说为什么偏偏是您，总能在关键时刻赶到现场救人？”

李世伦整理着护渔员的绿色马甲：“因为我每天都在河边巡查，风雨无阻。你们年轻人总想着‘碰巧’，其实守护不是碰运气，而是时时刻刻都在那里。”

2024年初，武隆区实现了天然水域监控全覆盖。李世伦也学会了在手机终端查看监控画面。

“科技再先进，也代替不了人在现场。”他依然坚持每日两次巡查，只是现在口袋里多了一部智能手机。妻子陈晓容也加入了护渔志愿者队伍，夫妻俩成了大溪河上最坚定的守护者。

最近一次全家聚餐时，孙子突然说：“爷爷，我长大了也要当护渔员！”

李世伦摸摸孙子的头：“你不一定要当护渔员，但一定要记住，我们李家从这条河上岸，不是为了离开，而是为了更好地守护。”

夜幕降临，大溪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。河岸上，新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像警惕的守望者，与李世伦巡查的手电光芒交相辉映。

从江中的渔火到岸上的灯塔，从打渔为生到守护生命，李世伦和他的家族完成了一场跨越三代的精神“上岸”。而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溪河，将继续见证更多关于守护、勇气和传承的故事。

“很感恩这个社会，”李世伦在交谈时说道，“让我从一个捕鱼人，变成了守河人。角色变了，但初心未改——都是对这条河、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。”

这或许就是最好的“上岸”——人离河水，心更近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