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吴沛

梨花崖与鹤鸣岩，海拔均在1000米左右，鹤鸣岩处北，梨花崖居南，下面河谷低凹处，是江口镇场镇街区，两处山崖，在高天流云下远远对视。

连日阴雨，绵绵不绝。到梨花崖与鹤鸣岩的计划不得不一推再推，一年中最好的观景时节眼看就要过去了，就在这春芳将歇之际，终于觅得了一个好天气。

那天，上午还风狂雨骤，但到了中午，也许是天公作美，在毫无征兆下，绵雨居然突然停了。偶尔有薄薄的阳光从天空飘落下来，洒在人脸上，仿佛还有些润湿。雨势显然已经意兴阑珊，或许它们也有疲倦的时候，根据常识判断，我知道，在短时间内，这雨是绝不会再次卷土重来了。山梁上，或者沟谷间，虽然仍有云雾在移动，但那是雨的意绪在消解，是它们在颓丧中悻悻地撤退。

这不正是绝佳的出行时机吗？

我们一行3人，决定由近及远，先到鹤鸣岩，再到梨花崖。到鹤鸣岩的山路虽然盘旋曲折，但好在路面都已全部硬化。由蒋家沱向上，道路两边的坡地上，随处可见绿油油的玉米苗，叶片上还带着露珠，因为雨水的长久浸润，它们的长势极具动感。农家果园里，枇杷即将成熟，透着红晕的果实圆润而饱满，在葱茏的枝柯中特别惹眼，它们是水果中的先行者，总是迫不及待，不等春意漫漶消散，就将自己的全部炽热悬挂在枝头，引得雀鸟一阵阵咶噪。一路上，见到很多风格独特的新型民居屹立在道路两旁，这些山村之眼，是它们点亮了明净的乡村生活，是这些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勃勃生机，辉耀了这个时代。

不知不觉中，汽车就抵达了鹤鸣岩所在的森林边缘，这里其实有两处景观，相隔不到500米，一处是龙口垭，另一处则为鹤鸣岩的观景台。我们首先沿着泥结石车道来到了下面的龙口垭，当地老百姓将陡峭山崖的凹陷地带称为垭口，此地山脉婉若游龙，有一洞穴隐藏其间，人们意会为龙口，因此这里得名龙口垭。在龙口垭左上方的山崖上，有一块方形祈雨石碑闻名十里八乡。在科学知识极为匮乏的中国古代，特别是广大农村地区，人们无法对玄幻奇妙的自然现象做出合理的解释，在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面前总是显得束手无策，将天道运行的规律，通通归结为神秘事物的作用，因此，谦谨、恭顺、虔诚，是人们顺应自然的生存哲学，敬天礼地，成为人们向山川大地表达心志的一种常态。传说龙是行云布雨之神，每逢干旱，民间常常要举行祈雨仪式，祈求龙神泽被苍生。祈雨，就是礼敬龙神，向龙神进献猪牛羊等牲畜，祈求他们普降甘霖，润泽万物。这块祈雨碑，就是当时先民们生活场景的见证。我们沿着湿滑的苔癣小径踬踞趔趄，手足并用，终于爬到了铆固在山崖上的祈雨碑前。这块石碑凿立于民国一十六年（丁丑岁）仲春月中，民国一十六年即1927年，字迹早已开始斑驳，碑体不大，也没有想象中的震撼人心，在高约1.5米，宽约0.3米的石碑上，左正右三面皆有铭文，正面镌刻着享祭的主神和法师名号，两侧则为捐款者的姓名，据说，这些捐款者多为当时富甲一方的乡绅。如今，这方石碑已成为瑟缩在风雨中的一个符号，一粒问号或者叹号罢了！祈雨碑所在之处，虽然不是鹤鸣岩的制高点，但仰观浩渺苍穹，俯览无尽江流，也能令人层云顿生，心境辽远高阔。

小心翼翼涉原路攀援回到垭口，不远处，有一洞穴渊默无言，这就是所谓的“龙口”，洞口外，一小块平地可以供人野炊和帐篷露营。山鸟啁啾，林涛簌簌，这里曾经是一方山民赶场歇脚的首选地，如今，时移世易，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，乡村公路已经全覆盖贯通，人们的出行方式早已由徒步跋山涉水改为机动车辆归去来兮，不知几何时，除了探险猎奇者，龙口垭已成为无人问津的野地。

由龙口垭到鹤鸣岩观景台，有一条可供步行的泥泞小道，但考虑到行程走向，我们选择了驾车前往。沿着先前的来路返回主路，不一会就到了观景台附近的停车地。这里到观景台还有一小段距离，中间是一片松树林，往来的游人在厚厚的松针上踩出了一条简易便道，行走在雨后的松针路上，感觉特别柔软舒适，仿佛在地毯上行走一般。观景台由星罗棋布的石林组成，是一处小型的天然石林景观，它的精妙之处不在石林本身，而在于观景。在这里，可以纵情远眺，游目骋怀，在心游万仞中，俯察山川形胜，仰观宇宙高广。有人指着远处云雾还没散尽的连峰说，那就是梨花崖，我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莫名的希冀。春雨洗浴后的山峦，干净明澈，显得越发清朗俊逸，观景台下面是千仞绝壁，真可谓“猿猱欲度愁攀援”，再远处则是乌江河谷，汤汤江水蜿蜒奔腾，侧耳静听，似有江涛怒卷的声音隐隐传来，我突然心神一动，这不正是王勃《滕王阁序》中“槛外长江空自流”的意境吗？

在观景台100米处的悬崖边，有一棵奇特的松树，高约数丈，粗可及腰，树冠顶部一圈枝蔓，寄生着密匝匝的幼松，形如伞盖，令人啧啧称奇。当地人见过有飞猫和山魈出入其间，也许这树冠就是它们的大本营。大千世界，本多奇闻异趣，松树有性灵，它成为了飞猫或山魈的托身之所。我想，随着人类的不断涌入，或许会惊扰到它们，那绵密的树冠中，会不会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在盯着我们？林地上，湿漉漉的松针交相堆叠，空气中，似有松香的气息在弥漫。雨后的空山其实不空，它有一颗玲珑的心，有一抹让人欲罢不能的韵致。

从鹤鸣岩观景台回到停车地，见天色尚早，我们决定驱车直奔梨花崖。沿着另一条盘山村道，我们下到紧邻河谷的公路上，穿过江口镇场镇街区，然后驶入通向梨花崖的山路，梨花崖所在地名叫梨子坪，梨花崖是一处观景点，它属于梨子坪的一部分。到达梨花崖时，暮色已开始在林荫下涌动，山鸟正在陆续归巢，觅食的鸟，倦飞的鸟，求偶的鸟，炫技的鸟，一道道黑影急掠而过，快速没入崖上的树林间，在巢穴中叽叽咕咕，像在讲述这一天的心路历程。梨花崖处在一片茶叶采摘场中，沿着人工整治的人行步道，我们忐忑不安地来到悬崖边，还未来得及观景，突然感觉有阳光在天空晃动，抬头仰望，发现西边天空厚厚的云层中恰好露出了几条裂缝，斜射的光柱跟随云雾的变幻踽踽行走，这些阳光，正好洒落在江口电站湖区以及湖区包围的半岛上，一时间，只见落霞斑斓，金辉耀眼，目力所及处，千山鸟飞，春水漾漾，湖光山色，恍如梦境。此刻，我眼中的春水，泛着令人心静神宁的澄澈。然而，古人则多钟情于秋水，杜牧有“横烟秋水上，疏雨夕阳中”之句；庄子有《秋水》篇，借助秋水，讲述人生和天道的关系；至于王勃，更是名句迭出。关于写春水的文章，古人却少有让我心仪向往的佳句，这或许与春天是雨季，河水多浊流有关。古今道理相通，内心干净的人，用我手写我心，绝不会委屈自己手中的笔，玷污自己的灵魂。但在梨花崖观景，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春水，这春水，可共“长天一色”，也可见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。

站在梨花崖上，我找到了远方的鹤鸣岩，它们遥相呼应，也许彼此早已引为知己。这物与物、人与物、人与人之间，抑或有某种隐秘的力量在牵引，我们虽然身在其中，但却浑然不觉。空山新雨后，哪怕一次漫无目的的行走，或许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