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马扬鬃向云山
您的位置:武隆网 > 文化 > 正文   |   2019-10-14   阅读量:

  ◇马力

  夕暮入山。切割天空的山脊线没有拉成简单的横条,它飞动着,冲腾着,直似万马狂逸。蹄音和响鼻,风声里混着。流云的恣肆,赋予纵跃的群马更为勇健的形神,催使它们骋往更高处,直到消失在视线无法抵达的远方。不,哪里是消失,是在另一片天空迎向新的光明。

  一帧奔马图,悬在霞光迸闪的天野。

  群峰争驰,是马;云雾浮荡,也是马;崖壁上雕绘的,还是马。皆近徐悲鸿笔意!我姓马,又属马,瞧着,当然喜欢,像是回到家。在这样深的山里,疏旷感是没有的。

  我在山里见过一个字:骉。起先弄不懂这是一个什么字,后来翻字典,明白了:众马也。始觉祖先造字,大有讲究。把它写在山间各处,挺合适。

  把一座山当马看,或说端量出万千雄秀峰峦正以骏马的样子疾趋,中国人巧于比拟的手段用在此处了。瑰奇的浮想塑造着大山的浪漫形象。

  这山,是渝东南的白马山,大娄山脉中,它因姿态的好而引人乐游。白马山下,乌江长流,江那边也有山,仙女山,叫武陵山脉收了去。

  模山范水,本意还在以景写情,写那心底生出的爱。人和神的疆界,在爱的热焰中泯去。

  爱总是忧郁的,缠上心头。龙王之子敖嘲风和玉皇之女张天阳被西王母以戒尺划界分开的传说,不知讲了多少代,听不厌。耳朵只消一竖,就会猜出它的首尾是怎样的。听着听着,心也升到天间了。远古神话的产生,始自人类的童年时期,那时对自然界的想象是单纯的、朴素的,也是美的。

  江北的仙女山,是张天阳化出的;江南的白马山,是敖嘲风化出的。相恋的人,各在江的两岸,暌隔不能亲,年深月久,站成了翠色石峰。山影犹绿,情爱是不曾死掉的。我来时,大片云岚填满望仙崖前的谷壑,阻断含情的目光;又如巨幅纱幔,掩了玉皇女儿的面。若说世间有妆容半遮的忸怩事,这则为丽质深藏了。仙界伊人,美到何等地步?靠想。

  踏花归去马蹄香,是一句旧诗。到了白马山,空气中的花香自然不淡,可要论香气的悠远,还得数茶,坡坡岭岭栽遍了,不留闲处。

  茶得了一个好名字:仙女红。贡茶的嘉名被它担着,自然品高。白马仙街的街口,立着一组马帮驮运的雕像,穿越川渝湘三地的盐茶古道,五千年了!大致的线路是:以涪陵为始,经武隆、黔江、酉阳、茶峒、德夯、乾州、凤凰、麻阳、怀化、辰溪,以沅陵为终。途上的多座城镇,我是到过的。

  看了天尺坪。这真是一个“坪”,望之宽展。温煦阳光的底下,一畦一畦的茶树受着清凉江风的吹拂,交缠的叶片微摇着颤颤的影,幻出无数细密的亮斑,汇成的带状流痕轻盈地飘荡。山岭相接的一片远天也仿佛透出青绿的颜色。云雾便会低低漫过来,茶味愈被它润得酽了。

  茶可清心,滋味中犹浸禅意。

  坪上几户人家,黄泥墙矮屋。两坡水的瓦檐下,站着一位老汉,头发全白了。门前几垄玉米结了穗,还有些瓜菜,那叫一个水灵!他就那么老实巴交地守着,好拿自种的土产跟游客换几个钱。两位从城里来的女人走过去,谈好价,一转眼,手中几个塑料袋盛得鼓鼓囊囊。扒了皮的玉米,颗粒饱满。

  旁边还有三五幢屋子,墙面凿了圆孔,一问,晾挂烟叶用的。敢情山里也种旱烟呀!我在东北乡下插队时,干过这活儿。我们那地方叫兴凯湖,湖边的坡地产好烟:春日点籽,秋天擗叶,叶子长得肥大,一捋,满手粘。在烟地里待长了,呛得直咳嗽,弄得我到现在老躲着烟味儿。天尺坪的烟叶,据说销往云南那边的烟厂。

  近旁一片林子里,摆放几个养蜂的箱子。挨着茶园,这儿的蜜是什么味儿呢?

  还要说到花,杜鹃花。“山花树”,村民们嘴上这么叫着。春天里,花一开,红萼沁着甜味,白马山就艳了。仙女大概是爱花的,也无论清馨,也无论馥郁,恰可应了唐人诗意:“一朵佳人玉钗上,只疑烧却翠云鬟!”烂漫春色不负她,心自醉了。

  娇花,为爱而开。游山人卧入蕊心,安恬睡去,太阳升起也舍不得告别温馨的、静美的梦境。我来时已临清秋,花期早逝,要不,怕会远效白居易,“闲折两枝持在手”了。

  林间的路真够长的,高高低低,像山里人的头帕那样一段接一段地绕,绕过天尺坪,又绕向黄柏淌。黄柏淌,这是一个听上去有点怪的名字。淌,总会跟水有关吧,而且是大水。到了那儿一瞧,果然!这是一片湿地,旷僻、芜蔓是它的本色。山中汪着三个湖,湖面不甚阔,可在这样高的莽林间,漾着粼粼的水,实非常见。我在心里叫了一声。

  山深处,一股老林子味儿,潮湿、阴翳。凋萎的枝叶将泥壤作为生命的葬处。这大地一角的黝黯光线中,晃动着树身幽幽的影子。我是很爱看树的,下乡那会儿,常到湖岗上遛,东一眼,西一眼,记住了很多树。不是吹牛,兴凯湖的树差不多都能叫出名字。到了这儿,傻眼了,树的种类很杂,好些我不认得。当家的是杉树,干直,冠大,瞅着倒不觉眼生。转了一会儿,腐殖质的霉气虽然散不去,油脂的清鲜却嗅到了。赶巧了,没准儿还能撞见云豹、鬣羚、黑麂、林麝、角雉、锦鸡、红隼、草鸮的绚丽羽色,也会闪进我们的眼。这么好的高山湿地,能留住许多珍稀动物。

  黄柏淌平时是不放什么人进来的,怕伤了它。

  浓碧的树影落在波漪上,云似地飘。湖水是让这些老树养着的。水树交映的光景,亦极入画。傍岸一走,里外清凉。走到半道儿,山雨下来了,没谁当回事,刚好淋个痛快!

  守林人像是一对夫妇,年老,憨实,择菜淘米,紧忙活。这顿晚饭,我们是要在山里吃呀!灶间拢了柴草,火一点,泛出炝锅的香味。烤洋芋、烀红苕、炖豆角、煮苞谷,盛入大碗小碟,挤得桌面满满当当,大伙儿见了,鼓起眼睛。菜都是自家种的,味道很正,小时候的口感。吃剩的苞谷核儿,不废,丢进灶膛,当柴烧。

  尝过乡间至味,我还能忘了白马山吗?不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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