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杨友仁
地处巍巍武陵山下群山怀抱中的文复苗族土家族乡，是一个山青青水长长、民风淳厚朴实的好地方。
这里虽然山大沟深，崖高岭峻，坡陡道险，溪流纵横，但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，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苗族同胞，在祖先的漫漫迁涉路上，在拓荒置业之中, 在年复一年的生产劳作里，在举办婚丧喜宴之时，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，在生生息息的悠悠岁月，积淀了潜藏在人们心灵深处的种种酸甜苦辣，它们无时无刻地需要发泄和外延。
只要乡亲们登高站上山巅高坡，对着远处的群山，对着脚下的山溪，就会敞开喉咙放声大吼起来，迸发出浓郁的、带有鲜明地域特色的一曲曲苗家歌谣来。
这些长的腔、短的调，是一首首像泥土崖石一样质朴、像山雀儿放声的山歌号子，是一种释放自然力量的激情歌谣，是一种开腔述说心事的娓娓低呜，是一种传递男女情爱的直白表达，是一种展示百味人生的真情流露。这些火辣辣的、热腾腾的、情幽幽的、爱绵绵的、哀怨怨的歌声，像长着翅膀的灵物，飘着飞着荡漾在文复乡的茫茫群山众岭，显得高吭而激昂、悠远而苍凉、厚重又圆润、雄浑而激奋……
只要人们走进文复乡马厂坝那平坦的田野、走进楠木坳上高高的岭坡、走进罗卜垭那幽深的山谷、走进燕子背上一望无际的林区，走进芙蓉江畔的天星古苗寨……你就会听到一首首苗家悠扬动听的歌声，从宽敞的田坝头、沉静的山湾里、高高的岭坡上、碧绿的柿林中、青翠的竹丛里以及一座座依山而建的吊脚楼中, 或长声悠悠，或激情飞扬，或情意绵绵地飘荡出来，此情此景令人唏嘘不甚感慨。
文复苗歌灿若繁星，类别多种多样，其中的“哭嫁歌”就是乡土味儿特别浓厚的一种地方歌谣。
“哭嫁”是苗家女儿婚前的一个十分重要仪式，这是一个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习俗。苗家女儿从小就要学唱一些“哭嫁歌”，并且要去村里寨外“哭嫁”场合去作实习陪哭，以待自已出嫁时能熟练开唱。
“哭嫁”一般在女子出嫁前三、五天就开始了，一直哭到男方来女方家娶亲上轿才结束。
“哭嫁”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。一般是出嫁女子在家中母亲、嫂嫂、妹妹等人的陪同下开始哭，也有村寨中要好的姐妹来陪着哭，还有一些“哭嫁”时为了壮大声势，还要请村外会哭嫁的姑娘来帮着哭的。
“哭嫁”的内容十分广泛。主要是女子在离别父母、家人、亲朋时表达自已对他们的养育之恩、照顾之爱、手足之情的深重感激，哭的段子有“哭父母”“哭哥嫂”“哭姐妹”“哭外公外婆”“哭舅舅舅娘”“ 哭表哥表嫂”“哭表姐表妹”“哭（骂）媒人”和“哭三亲六戚”等。
“哭嫁”开始前，新嫁娘的家庭要为女儿在闺房里举行一个“开声”仪式，然后才正式进入“哭嫁”环节。女儿的《开声歌》多有如下内容：
“男儿上学怕先生，姑娘出嫁怕开声；
女儿本是菜子命，明天就成别家人；
姑娘家，菜子命，在家只有十几春；
父膝下，娘跟前，使性撒娇随你便；
我的爹呀我的娘，
橙子好吃要剥皮，姊妹再好要分离；
鱼儿难得离开水，姑娘难离姐妹们；
我的姐呀我的妹……
女子“哭嫁”开声之后，不少人都要带着哀婉的哭诉先骂起媒公媒婆来。骂媒人的歌多是走走过场，也有发自肺腑的心声：
“板粟开花牵线线，背时媒人想挂面；
板粟开花结球球，背时媒人想猪头。
为了四处骗钱米，张起嘴巴打胡说；
男方哄了哄女方，端起板凳两头拱。
水车冲起旋旋转，闭起眼睛尽乱谈；
不要二五不害羞，只想两家扯得拢。
豌豆开花绿茵茵，媒公媒婆瞎眼睛；
葫豆结籽角对角，媒公媒婆摔断脚。
媒婆是个破响篙，这头吃了那头跑；
媒婆背上背个桶，这边吃了那边哄。，
媒婆是个害人精，要把奴家撵出门，
本想娘前做乖女，硬要早点嫁别人……
骂完媒人之后，女子才伤伤心心地正式进入“哭嫁”程序，其声真实感人，悲伤婉转，揪心揪肠，恸天撼地，先是表达对家中父亲的不舍之情。
《哭爹》歌段子多为：
“正月里来是新春，背时媒人来谈婚；
二月里来二月小，男方礼物送来了；
三月里来是清明，男方请人看期辰；
四月里来四月四，媒人过来拿八字；
五月里来是端阳，媒人期单交给娘；
六月里来六月六，木匠裁缝请进屋；
七月里来是月半，木匠裁缝把账算；
八月里来是中秋，木匠裁缝把钱收；
九月里来是重阳，漆匠进屋漆嫁妆；
十月里来打寒霜，女几不同你一方；
冬月里来大雪飞，女儿不同你一堆；
腊月里来满一年，女儿不在你跟前……
哭过父亲后，接下来是对着养育自已慈祥的母亲进行悲伤的哭诉。
《哭娘歌》也是以十二个月开始来展述的：
“正月载花正月大，女儿手拿伤心帕；
二月栽花二月小，女儿苦情那个晓；
三月栽花是清明，婆家约期来要人；
四月栽花四月四，期单要我的八字；
五月栽花是端阳，女儿听见哭一场；
六月栽花热忙忙，女儿在家缝衣裳；
七月栽花七月八，婆家来催好几道；
八月栽花花上节，我们娘母要分离；
九月栽花花长根，我们娘母要分身；
十月栽花遍坡白，娘母分离舍不得；
冬月栽花遍坡黄，娘母分离好凄凉；
腊月栽花满一年，想娘想到心肠断……
哭过父亲母亲，歌词便转向哥哥嫂嫂。作小妹的从小与哥哥情同手足，受到哥哥关爱，自知出嫁后，赡养父母的责任要落在哥嫂肩上，因此从哭诉里尽表感激之情。
《哭哥哥》大致内容是：
“哭声我的亲哥哥，你我都是娘胎人；
你的命运比我好，出胎就是男儿身；
哥哥从小爱妹子，不让别人来欺凌；
我的哥哥好勤劳，家里家外好担当；
犁田破土办庄稼，保证家里有米粮；
我的哥哥好善良，一不发气二不慌；
心肝犹如棉花团，从不跟人论短长；
明天一亮为人妇，妹要分离好凄凉；
我的哥哥在家坐，你的妹子要离窝；
今后双亲全靠你，堂前堂下孝敬忙；
小妹再拜好哥哥，好生服侍我爹娘……
姑娘在《哭嫂嫂》时也是声泪俱下，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，既有怀念姑嫂之情，也有日后的嘱托。内容多为：
“哭我哥呀哭我嫂，嫂嫂是我好榜样；
自从你到我家来，就给家人合成群；
全家老小都尊敬，孝道二字记在心；
看到爹娘年纪老，处处你把孝心敬；
看到弟妹不懂事，与哥一起扶成人；
家里家外再劳累，从没听到喊一声；
勤耙苦作一年年，家里从来不差吃；
嫂嫂之恩我记得，我去婆家去照行；
望你哥嫂费劳神，家庭越过越富实……
哭完哥哥嫂嫂后，还要哭姐姐妹妹，深情表达昔日与姐姐妹妹们的同胞情谊，道出出嫁之后大家的分离之苦，乞求姐妹之间要珍惜以前的美好时光，互相思念永不忘怀，同时拜托姐妹要有孝道之心，代自已孝敬好父母双亲。
《哭姐姐》的歌词内容多是：
“正月开花正月大，姊妹苦情丢不下；
二月栽花二月小，妲妹苦情数不了；
三月开花是清明，我们姊妹有深情；
四月开花花儿黄，拿起花针进绣房；
五月栽花是端阳，杜康造酒兑雄黄；
六月栽花热忙忙，姊妹好耍不久长；
七月栽花是月半，姊妹双双望团园；
八月栽花是中秋，姊妹好耍月下走；
九月栽花是重阳，姊妹好比蜂朝王；
十月栽花小阳春，可怜姊妹要离分；
冬月栽花是大雪，最恨姊妹来分离；
腊月栽花满一年，姊妹回家又团圆……
《哭妹妹》仍然按十二个月为序唱起，句句情字字泪进行真情表达：
“正月里来是元宵，姊妹分离在明朝；
二月里来是春分，姊妹明朝要分身；
三月里来是清明，家家户户祭祖坟；
四月里来是立夏，妹妹多往来我家；
五月里来是端阳，杜康造酒兑雄黄；
家家都挂菖蒲艾，新打龙船到三江；
六月里来三伏天，你我姊妹来相见；
七月里来七月半，姊妹相见泪不干；
八月里来是白露，前世同把花来栽；
九月里来是寒露，姊妹两个又相见；
十月里来小阳春，我们姊妹要分身；
冬月里来飞大雪，我们姊妹不同堆；
前世栽花撒错种，妹栽西来我栽东；
腊月里来要过年，我们姊妹望团圆。
姊妹两个同相见，好好生生耍儿天
……
出嫁姑娘在几天的“哭嫁”进程中，大多已眼睛红肿，声音嘶哑，但还得按照传统习俗完成“哭外公外婆”“哭舅舅舅娘”、“哭表哥表嫂”“哭表姐表妹”和“哭三亲六戚”等程序，直到男方前来娶亲那刻才停止下来，然后由哥嫂姐妹扶着坐上迎亲花轿，在震天的锣鼓唢喇声中走上为人媳为人妇的喜乐之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