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岳丈大人
您的位置:武隆网 > 文化 > 正文   |   2018-04-18   阅读量:

  柯良建

  清晨,一串电话铃声将我吵醒,同在武隆的丈母娘说今天是岳父的生日,炖了自家养的土鸡老鸭,喊我过去吃晚饭。

  我的岳丈大人快九十岁了,腰不弯背不驼,走路稳健,精神矍铄,毫无龙钟之态,他说这缘于他是当兵的人。

  50年代初,美国侵略朝鲜的时候,他带着村里四五个年轻人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,雄纠纠气昂昂,跨过鸭绿江,浴血奋战,历时三年,同村的战友都英勇牺牲,他却活着回来。这段光荣历史,他从不向人主动提起。因为好奇,我们曾调侃他说:“爸,当年在朝鲜战场上,你见了美国佬,是不是被吓得尿了裤裆,一动不动地爬在战壕里啊?”他听后难免十分生气:“你们敢笑老子怕死?听说过上甘岭战役吗?知道那场战斗有多激烈多残酷吗?天上敌人的飞机轰炸一番接着一番,地上敌人的大炮打击一轮接着一轮,志愿军的伤亡一批接着一批,活着的人为了给死去的战友报仇,早就红了眼,哪还有怕死的,美国佬冲锋时被我们揍得哭爹喊娘,死伤者成千上万,老子当时右手腕中弹,背部被炮弹炸伤,何曾退缩半步!”言语中,还依稀可见当年的血性。

  从朝鲜回来后,老丈人进了政府在涪陵李渡办的荣校,一边养伤,一边学习文化。他的家乡在重庆云阳云峰乡,但他不愿意回去,他说不知道给同村牺牲的战友家人怎样交待。家里在他参军前给他订的一门亲事,也因此黄了。三年荣校毕业后,他被分到武隆县工作,开始在罗英山煤矿,不久又调到县木材站(现在的林产公司)任出纳。当时,他已三十出头了,个人问题还没着落。丈母娘比老丈人小十多岁,我曾问她,你们是组织上安排的吗?她摇了摇头,撇了撇嘴笑着说:“莫看你爸老实,鬼板眼多着呢!”

  原来,老丈人曾经常下乡收购木材,一次经过丈母娘家,见着十八九岁长得像花儿一样的丈母娘时,就挪不动脚步,嘿嘿地狡笑着说:“幺妹子,能给碗水喝么?我赶路渴了。”渴的次数多了,彼此也就熟了,后来,就对上眼了。丈母娘二十岁时就嫁给了我的老丈人。

  那时,正值三年自然灾害,国家穷,百姓也穷。吃的不多,穿的不多,由于还没实行计划生育,各家各户生儿育女却总是一大窝。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也不甘落后,十年内一口气生了五个。当年的困难和艰辛,他们至今还记忆犹新。

  结婚后,丈母娘在武隆县糖果厂工作,她不但要负责一家人的吃喝拉撒,工作还不能缺勤,由于太过疲劳和牵挂家中的儿女,在工作中注意力不集中,左手有两个手指被切糖果的机器切断,留下了残疾。老丈人还不时念叨,他到龙洞、黄莺收购木材时,总是用箩筐,一头挑着老三,一头挑着老四,由于不通公路,一天要走好几十公里。那时,家里烧的都是柴火,收购木材的间隙还要到山上砍柴,趁着黄柏渡涨水,在收购的木材扎成的木筏上顺带放出,为此没少挨过领导的批评。

  那年月,吃饭要粮票,吃肉要肉票,穿衣要布票,此外还有糖票、酒票、油票……形形色色的票证多得数不胜数,虽说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有工资,一个月一人也就十多二十元,要养活一家大小还是捉襟见肘。老婆至今记得,家里每年做新衣都由老大先穿,老大穿着短了,老二接着穿,破了找块布缝个“疤”再给老三穿;老丈人为了给儿女“打牙祭”,经常天不见亮就到经营站(卖肉的地方)排轮子,看能不能买到点从骨头上撕下来的“渣儿肉”,“渣儿肉”不要肉票而且价格比较便宜,但人多肉少很难买到。老婆说,现在吃肉怎么也吃不出当年“渣儿肉”的香味了。

  如今,老丈人和丈母娘已退休多年,儿孙满堂,经济上也宽裕了,可勤俭持家的习惯怎么也改不了,我们劝他们到老年协会去,和老年人摆摆龙门阵,打打牌娱乐娱乐,让老年生活过得充实一些。丈母娘说,去过,人们说,你爸打牌输了,开钱时磨磨蹭蹭的,是“癞子”,就不去了。那段时间老丈人心里郁闷,偷偷喝起了闷酒,而且没有节制,喝醉后唠唠叨叨的,满嘴都是战友的名字,还四处乱窜,说是要去找他们,这可吓坏了丈母娘。她立刻把酒壶锁进柜里,老丈人要喝酒,必须口头申请,由她总量控制。

  老丈人和丈母娘的住房背靠乌江,屋后有一小块空地,空地的中央有棵数丈高的枇杷树,这可成了他们的乐园。他们将枇杷树周围开垦成菜畦,种点葱蒜和小菜,还在边上垒了个鸡鸭圈,养了三五只鸡鸭,虽说事情不多,却天天都在忙活。

  空地中央那棵枇杷树的果实,每年都有好几十斤,虽说个头比市场上的大个枇杷小点,但颗颗晶莹剔透,甜润爽口,成熟后老丈人采摘了将品质好的先分给儿女们,那些被鸟儿和蜜蜂祸害过的就让丈母娘熬成枇杷膏,然后再分给儿女们,说是得了感冒咳嗽,喝几口,比药店的药还灵。

  五月快到了,枇杷的果实也快黄了,嘴馋的鸟儿又要来了,老丈人敲着铁盆,“嘿去、嘿去……”的赶鸟声又要响起了罢。

  不久前,丈母娘腰椎尖盘突出痛得厉害,住进了医院,儿女们轮流守护,怕老丈人受不了,让他在家休息,谁知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披上一件军大衣就匆匆赶到丈母娘床前,紧紧地握住她的手,关爱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丈母娘憔悴的面庞很久很久。这使我不禁想起《诗经》中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老话,没有海誓山盟的誓言,没有天长地久的承诺,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这对平凡的夫妻,用近六十年的相濡以沫、风雨相依、悲欢与共诠释着爱情的真谛,他们不正是儿孙们的表率和学习的榜样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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